日子一晃就到了十月底，晏城的天也開始轉涼，晝夜溫差大了些，早晚也要套上件薄薄的外套。

傍晚的時候晚霞變成了暈開的煙紫色，溫竹一把厲行曬幹的校服收起來疊好，然後下樓繼續做小甜點。

等最後一個泡芙被擠滿奶油，溫竹一把裱花嘴取下來，他看著剩下來的奶油，忽然想到自己或許可以做做奶油蛋糕之類的。

那種他小時候吃的裝在粉色塑料花籃裏的小蛋糕，現在稍顯土氣的粉色奶油花朵、綠色的奶油葉子，還有用果醬寫上去的紅色字。

現在好像已經很少見到了。

溫竹一忽然就有些懷念，他其實是個十分念舊的人，喜歡過那種安安穩穩的日子。

他初中畢業就賣板栗餅了，一賣就是八年，或許在別人眼裏也沒掙幾個錢，但是他挺喜歡現在的生活。

他做那種年輕人看也不會看一眼的老式糕點，沒有西點店那種漂亮的包裝盒子，有的是糖和油、最老最香的配方，還有多次回購的實惠。

“小老板。”

溫竹一正對著一盒泡芙發呆，被這一聲喊得回過神來。

他擡眼就看見了一束玫瑰花，有十幾朵的樣子，是那種火焰一樣熱情的紅玫瑰，用漂亮的黑色包裝紙包起來，玫瑰間還有那種小掛燈，星星點點的，有點像螢火蟲。

玫瑰花後面露出一張有些局促的臉，那人笑起來，呲出兩個與年齡不太相符的小虎牙。

是沈勁。

“今天接了個鮮花單……小姑娘不要，那邊小夥子說，這花扔了。”

“……嗯？”

溫竹一不太能夠領會到沈勁的意思，其實他在某些方面一直都比較遲鈍，便看著花露出一個淡淡的笑。

他笑起來是好看的，那種特別恬淡文靜的氣場襯得人十分溫和，像開在無人知曉處的曇花，在晏城這樣熱鬧的城市中不起眼的一隅靜靜盛放。

沈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，他只是覺得這花扔了可惜，可真的送到了這邊，倒是揀了別人不要的送他。

“我是想，這花可以放你店裏……這花剛包好，丟了怪可惜的。”

沈勁見溫竹一還是楞楞的，心裏頓時有些後悔：“對不起，可能，我不應該拿別人不要的東西來問你，一會兒我就把它丟了。”

溫竹一終於領會到他的意思，忙伸出手去接：“別扔，這花挺好的。”

帶些微微涼意的手指觸碰到更火熱的溫度，沈勁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，心跳莫名更快了些。

溫竹一抱著花低頭聞了聞，玫瑰花的味道充斥在鼻息之間。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花，不管怎麽說都是別人的好意，他心裏還是有一些雀躍的。

“謝謝。”

溫竹一想給沈勁拿盒泡芙吃，手機就先響了起來，他抱歉地沖他笑了笑：“我接個電話先。”

剛按下接聽，電話那頭就傳來了溫乾的聲音：“竹一啊，爸給你寄的東西收到沒，就是鹹鴨蛋啊，臘腸啊腌菜這些東西。”

“謝謝爸，還沒呢，可能要再等會兒。”

溫竹一打電話的時候剛好看見一個快遞車在店門口停下來，快遞小哥從車裏拖出個包裹：“快遞。”

“到了爸，真巧。”

溫竹一走過去簽收，那一大包東西看著挺沈，他剛想去搬，沈勁就給他扛到了店裏：“欸謝謝。”

“竹一？”

溫竹一嗯了一聲：“怎麽了爸？”

“今天你生日，自己到外面吃點好的，別太省，”溫乾頓了頓，“這周末有空就帶小厲回來吧，我弄了很多蝦，野生的，特別活。”

“好、好，”被溫乾這麽一提，溫竹一才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生日，“那好，我周末帶他回來。”

剛才走過一堆人，街上就有些鬧哄哄的，溫竹一電話開的免提，沈勁也聽到了，便跟他說了句生日快樂。

“謝謝，”感受到善意，溫竹一臉頰就有些微微泛紅，“你送完了外賣回家吃晚飯嗎，要不要一起吃點？”

“今天我媽要上夜班，我爸和我姐都在杭州那邊打工，家裏就我。”

這話一出口沈勁也覺得有些不合適，他們好像也沒有熟到可以聊家裏事情的程度，他有些不好意思：“本來想自己隨便吃點。”

“在我這兒吃吧，剛好我爸給寄了東西，”溫竹一已經把沈勁當成朋友了，他把包裹拆開，“今天菜也買多了，我跟阿行兩個吃不完。”

“那好。”

沈勁自己也不清楚怎麽就這樣答應下來，他看了下時間，想著一會兒順路買個蛋糕：“那我再跑兩單。”

“好，”溫竹一擡起頭，“路上開慢點，註意安全。”

“嗯。”

沈勁戴好頭盔，出發之前他往店裏看了一眼。

這樣一兩句稀松平常的關心好像有魔力，那麽溫和又霸道地，在他心裏化開一條路來。

溫竹一就在裏面廚房擇菜，他圍著個圍裙微微低著頭，側臉好看得像幅畫。他的氣質像個老師，看上去偏又賢惠得要命。

沈勁忽然有些臉熱，他發動了車子開往剛才那單的商家，一陣陣涼風吹到臉上燥意才消減了些。

他剛剛竟然起了個念頭，要是溫竹一是女孩子，自己一定會追求他。

－

“最近他有沒有找過你？”

厲行把宋嘉送到了門口，他想到上次那個職校的學生就問了一句。

“沒有，”宋嘉的眼睛很亮，清澈的眸子倒映出面前的少年，“可能是厲哥送我回來，他不敢了。”

厲行就笑了一聲，宋嘉在班裏文文靜靜的，平時看著還屬於高冷乖學生那一掛的，沒想到自己幫了他小忙之後變得一點架子也沒有，跟六子一樣一口一個哥的。

“走了。”

厲行背對著宋嘉揮了揮手，最後一節體育課他打籃球出一身汗，怕弄臟溫叔叔給買的黑書包就只背了一個帶子，長袖外套隨意搭在肩膀上。

他最近個頭躥高了點，少年人特有的肆意和張揚就顯露出來。

“等等，”宋嘉追上去兩步，“文藝匯演……有我的節目，你會來看嗎？”

文藝匯演定在下周五下午，因為要以學業為重，學校允許學生留在自習室裏學習，有些對文藝匯演不感興趣的學生就會抓緊時間把作業寫了。

“你演什麽？”

厲行知道班裏準備了個話劇，似乎還打算反串，他來了幾分興趣，轉過身看著宋嘉，眉目間的少年意氣裏多了揶揄：“白雪公主嗎？”

宋嘉沒想到他會這麽說，白雪公主可是要穿裙子的，他怎麽可能去演白雪公主：“不是的，是鋼琴。”

厲行應了一聲：“知道了。”

宋嘉看他一點點走遠了，少年人在晚霞裏慢慢變成縮影。

宋嘉在原地站了會兒才慢慢地回到別墅，裏面還是空空蕩蕩的，特別大，窗戶裏面透進來的光落在深色的地板上，讓人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。

“嘉嘉。”

這裏以往都只有他一個人住，冷不丁聽到聲音，宋嘉嚇了一跳，他擡起頭就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從樓梯口探出頭來。

夏小莓穿了一件絲絨質地的紅色吊帶裙，露出來的皮膚像雪，原來栗棕色的頭發又變成了黑色，帶一點點卷，臉上化了很好看的妝容，眼睛像貓，唇瓣和玫瑰花一樣。

她走過來，昂貴的香水味圍繞著她，像只高傲的純種布偶。

“等一會兒爸爸要來，”夏小莓拍了拍宋嘉的肩膀，“吃完飯，嘉嘉要彈鋼琴給爸爸聽。”

宋嘉幾乎想不起來他爸爸長什麽樣了，這個男人很少回來，上一次回來還是在去年。

他爸爸是有名的企業家，在新聞上可以看見的那種。小時候夏小莓指給他看過，和他說這是爸爸。

可和他爸爸一起出現的還有另一個女人，那女人挽著他爸爸的手，面對媒體的時候那樣淡定從容。

當時宋嘉已經識字了，新聞上說那是某某企業家和他的夫人。

後來宋嘉慢慢知道了為什麽他們要住在晏城，為什麽爸爸要那麽久才能回來一次，為什麽每個月卡上都會多出那麽多錢。

因為他上不了臺面，他和他媽媽一樣永遠見不得光。

“嘉嘉？”

夏小莓見他沒吭聲，又喊了他一句。

宋嘉點點頭：“知道了媽媽。”

夏小莓不會讓油煙熏著她保養得宜的皮膚，打了個電話，很快就有酒店的人送了一桌子菜來。她從酒窖裏拿了兩支葡萄酒出來，紅色的指甲襯得她手指越□□亮。

宋嘉安靜地上了樓，他站在窗邊往外看，天已經黑了下來，原先厲行站的地方有一盞路燈，把邊上那棵漂亮的紅楓照亮了。

其實他是個卑劣的人。

明明連存在都是個錯誤，卻偏偏貪得無厭，不肯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一點點腐爛，想得到更好的東西。

更亮的車燈照過來，有一輛黑色的車子直接開進了別墅的車庫。聽到外面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，宋嘉知道是爸爸來了。

他擡起手把眼淚擦了擦，然後露出一個笑來。

那個男人已經有些發福，雖然五官還是跟原來一樣，氣場是那種常年從商沈澱出來的，樣貌卻是差了些。

宋嘉走上前去，他心裏沒有多少親情，表面卻裝出欣喜的樣子，好像還是當初那個忍著困意等著爸爸給自己過生日的小男孩。

“爸爸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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